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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樂上,影響我最大的三位室內樂巨匠 ─ Leonard Shure、Eugene Lehner以及Louis Krasner
刊登日期:2012/11/29 -
1986年 (民國75年) 的夏天,我幸運地獲得位於美國波士頓的「新英格蘭音樂院」(New England Conservatory,以下簡稱NEC) 獎學金,赴美深造。說起來這已經是26年前的往事了,現在回想這一段開啟本人在美國的所謂「第二人生」,實在令人回味無窮。
當時NEC的弦樂老師極盡一時之選,聞名歐美,當然「最大牌」的要屬我的老師「小提琴教母」桃樂絲‧迪蕾 Dorothy DeLay,許多優秀的年輕學子,也從世界各地慕名而來,拼命地想擠進成為她的入室弟子 (現已是小提琴名師的Paul Kantor,是當時她在NEC的助教)。但除了迪蕾之外,其他小提琴教授各個也都是各家學派優秀的精英,如:Carl Flesch符萊什的弟子Eric Rosenblith (也是我的恩師),當時他是弦樂系主任;曾擔任巴黎高等音樂院首席小提琴教授,鼎鼎大名的 Michèle Auclair (她和Roseblith都曾在法國小提琴大師 J. Thibaud 提博門下習藝);Szigeti 西格提的高足Matsuko Ushioda 潮田益子;Galamian 葛拉米安的學生Malcolm Lowe (現任波士頓交響樂團首席)……等等。每一位老師都是有夠「大粒」的,當然後來我也和這些老師都一一地學習過,咀嚼各家學派的風格與特色。當年我在學校真的是「慢慢地學」,不像有些同學,想趕快念完博士,回國「卡位」!想到這點,就覺得自己有夠幸運,雖然一邊辛苦打工一邊求學 (我是沒有跟家裡拿錢的),但卻很快樂。因為從小就一直想出國留學,直到27歲才有此機會,所以也就特別用功。學習藝術,是需要環境與時間的磨鍊,再加上自己對音樂的「熱愛」(passion)。我常說「只窩在琴房裡面苦練是不會產生一流音樂家的」,且在國外,「換老師學」的文化也不像國內音樂圈這麼複雜與敏感!前面扯了這麼多,其實我要強調的是,在NEC學習的六年之中,對我來說,收穫最大反而是「室內樂」的課程。當年,學校非常注重室內樂的訓練,而每位教授室內樂的老師也都是「上個世紀」古典音樂界的翹楚,雖然接下來要提的這三位老師都早已做古 (當時他們都已經80多歲),但他們的言行舉止或一句話,卻深深地影響我的一生,在此也和各位一起分享這些果實!第一位要介紹的Leonard Shure,是鋼琴界泰斗Artur Schnabel (許奈柏,註1) 的高足,年輕時也是Schnabel的助教 (註2)。我在學當時,他已經80多歲,是NEC上課必須要戴 「助聽器」的「大老」。Mr. Shure和他的老師一樣,屬於貝多芬作品精髓的傳承者,人很嚴肅,想要和他學必須用「考」的,我也和大多數學生一樣,報考他的「大師課程」。當年他只錄取兩組弦樂四重奏和一組鋼琴三重奏,每周三組輪流上兩次課,上課時全部學生都要到場旁聽學習 (助教會負責點名)。很幸運地,考上後我被分派到一組弦樂四重奏拉第一小提琴,一年的課程下來,學了幾首貝多芬的弦樂四重奏 (包含中期的op. 59 no.2和後期op.135),直到現在,我還清晰記得老師所說的每一句重要的話。由於每一位考上的同學都很厲害,相當競爭,所以每一次上課都像是在跟老師「挖寶」一樣,現在想起來相當有趣!我還記得第一次上課時,連「波士頓環球報 (Boston Globe)」的記者都還來採訪 (這是真的,我絕對沒有亂蓋),可見Leonard Shure多受到古典樂界的尊敬。那時我才剛到美國,英文還不會講,只記得當時有一位從荷蘭來的旁聽生 (因為沒考上這堂課) ,長得很漂亮,看到我們幾個亞洲來的學生考上這個class,竟然在我們面前說:「我真搞不懂,現在越來越多的亞洲學生在學習「我們的」古典音樂,這些東西並沒有在他們的血液裡面!」各位讀者,相信這些「挑釁」的言語如果換成今天,一定會被「我們」這一群來自亞洲泛濫的優秀音樂家們圍剿,群起而攻之。只是當時是1986年,林昭亮也才剛紅,Midori才剛開始,「乍」聽之下,當時這種會讓我「恨死」的言論還頗「名正言順」的。當然,這位拉得「不怎麼好」的同學 (奇怪,她不是流著那種正統血液嗎?),後來在學校也不受同學歡迎! Oh! What a bitch! (對不起,這句話就不翻譯了!)我記得每次上課,輪到要上去拉的那一組,每個人都很緊張。Mr. Shure最常講的話就是:「你這裡為什麼要這樣拉呢?」「你在拉這一段時心裡面想的是什麼?」然後坐在離三、四公尺的距離,把老花眼鏡拉低,眼睛嚴肅地盯著你看,時常讓同一組的同學嚇到魂不附體,兩腿發軟。有時候他又會大吼大叫:「no! no! no! 要是貝多芬知道你們這樣亂拉他的作品,會死不瞑目的!」這些話對大多數才20出頭的年輕人 (他只開研究所的課),是挺嚇人、不留情面的。但是接下來他教的貝多芬有關曲子架構、音色處理、和聲的變化,卻讓每位學生打從心裡尊敬,服服貼貼。我們這些同學目前也都任職於美國與歐洲的大樂團,我想當年這堂「貝多芬室內樂解析」充滿震撼教育的課,一定深深地影響我們每一個人。一年的課下來,除了老師偶爾生病,無法上課之外,每次上課都是三個小時以上,我清晰記得老師最後一次上課,聽我拉完後,眼睛一直盯著我看很久很久 (當時我已完成貝多芬後期op.135 四重奏,此曲是他耳聾後寫的大作,很難的曲子),臉上終於露出很「酷」的微笑,對著我說:「你是今年所有學生這一年來對貝多芬的了解學得最多的,我以身為你的老師為榮!」這句話讓我當場眼眶泛紅,自己偷偷地跑到男生廁所哭了十分鐘;因為當時剛到美國確實滿寂寞的,這堂課不僅能讓我好好地研究貝多芬,也多少能紓解一下自己的「鄉愁」,所以每次上課都是充滿「期待」的心情去上的。現在大家終於知道為什麼貝多芬是我的「最愛」了吧!我不敢說自己完全學到了貝多芬音樂的精髓,但是卻讓我一輩子愛死貝多芬的音樂,受益無窮!接下來要介紹的這一位NEC的室內樂熱門教授,是來自匈牙利的Eugene Lehner (註3)。年輕時,他和巴爾托克 (Bela Bartok) 是一起長大的結拜兄弟,也是一位著名的中提琴家,巴爾托克著名的「中提琴協奏曲」就是和他一邊討論一邊完成的。雖然我只和他上過一個學期的室內樂 (因為很難排到,和他上課是要抽籤的),學的是巴爾托克 Contrasts (和豎笛、鋼琴的三重奏)。老師當時已手拄著拐杖,走路也走不快,有時還得扶著他,說起話來慢條斯理,但講到巴爾托克,眼睛就會發光,每次上課聽完第一次他總會說:「好棒好棒!我實在沒什麼好講的,聽起來這個曲子好像是為你們而寫的。」接下來的兩個小時,這位室內樂大師就會「很有耐性」地改正你大約「20個」缺點或者錯誤的詮釋;比如他會說:「喔!這個和弦我和巴爾托克曾經討論了好幾天,可是他就是要這樣寫,雖然我不同意,但也沒辦法!」他也會講到管樂器、弦樂器、鋼琴,雖然是三種不同的樂器,但如何可以做出同樣音色的色彩。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有知識和謙虛的室內樂巨擘,他對於總譜的每一個細節都瞭若指掌,上課時精力充沛,充滿「嚴父」的光輝,從來沒有架子,好一位正人君子,我永遠懷念他!最後要提的這位老師在古典音樂界可說是家喻戶曉的小提琴家,也是當時Alban Berg 貝爾格小提琴協奏曲的題獻者 ─ Louis Krasner (註4。各位可能不知道我們公司擁有的「鎮店之寶」Montagnana “ex-Otenberg”1717義大利名琴,曾經也是 Krasner所使用過的名琴。哈!世界真的是很小。)。Mr. Krasner 個子小小的 (許多名小提琴家都很矮,像米爾斯坦、謝霖、黎奇……等),我第一次看到他時大家都說他已經「快」90歲了。這位很有個性,充滿「藝術家」脾氣的大師就住在大西洋靠近波士頓的一個小島,每個禮拜有兩天的課都是坐船來學校上課,嘴裡常叼著一根煙斗。不瞞您說,這位老師對我特別好,只可惜我從未和他學過小提琴 (我最想和他學的當然是他的招牌 ─ 貝爾格小提琴協奏曲)。有一次,他無意間聽到我在某個大師班拉Stravinsky的「Divertimento」,興奮地把我抓到旁邊,說他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麼有天份的年輕小提琴家 (我沒有吹牛喔!),並且答應每個禮拜要免費給我上課;只可惜當時我實在太「沒膽」了。因為我的老師Eric Rosenblith在旁邊也有聽到他這席話,當場也看著我「微笑」,反而讓我更不敢「私下」找Krasner上課,只有和他通過幾次「講很久」的電話,「挖」了不少他的音樂「寶藏」,也旁聽幾次他上的精彩室內樂課程。喔,對了!現在我要講一段有關這位有點「老畸哥」(台語,很「色」的意思) 糟老頭上課的「精華」和大家分享,很有趣喔!且聽我娓娓道來:我在NEC的一位好朋友,也是學小提琴,來自德州達拉斯的Michael Wheeler,從茱麗亞音樂院畢業後,到歐洲學了兩年,後來又來到NEC修碩士課程。其實Michael也算是拉得很好的小提琴家,有一次他上完Krasner的室內樂課程,很沮喪地告訴我,每次他上Krasner的室內樂課,老師總是對他們那一組鋼琴三重奏的其他兩位女同學好得要命,尤其是彈鋼琴的那位長得極為漂亮的女生。Michael說,上課時,只要一有機會,老師就會「想辦法」從頭髮以下一直到大腿「摸」遍她的全身,像是「妳的上半身彈琴時要放鬆啊!就像這樣!」,然後就從後面抱住她的大胸脯搖來搖去的;或是把手指「貼」在彈鋼琴同學的兩手上面「教」她如何「觸鍵」 (天啊!他會彈鋼琴嗎?) 接下來呢,又會指正大腿坐的「姿勢」不太正確,會「影響到」踩踏板時音色不夠清晰明亮,當然「魔掌」也就一直往下面延伸……(還好拉大提琴的女同學長得沒那麼「正」,所以逃過「多」劫)。至於Michael這個大男生呢?老師對他可是有夠殘酷的,常常拿弓用力敲他的頭,大聲咆哮:「你就是笨啦!再怎麼教都不會!」唉!真是道盡了和他學習身為男生的苦楚與悲哀。雖然我離開學校已經20年了,但在NEC求學時代確實給我不少甜美的回憶,尤其學校對我特別的照顧,六年之中也提供很優渥的獎學金,讓我能安心努力的學習。而這三位早已在天堂 (???) 的老師,我也永遠忘不了,也感激他們。尤其現在每當自己演奏室內樂時,他們三人的模樣就會顯現在我眼前。俊騰啊!好一個幸運的小子!我們今天還有這樣的好老師嗎?註:1. Artur Schnabel是著名德國鋼琴家與教育家,貝多芬嫡系再傳後輩,Schnabel的老師是Teodor Leschetizky,Leschetizky則是貝多芬最得意的學生 ─ 名教育家徹爾尼 (Carl Czerny 著名奧國鋼琴教育大師與教材作者,也是李斯特的老師) 的學生。2. Shure是Schnabel第一任助教,也是Schnabel一生中唯一的助教,足以見得Schnabel對Shure的重視與愛護。Shure在23歲時回到美國,立刻受波士頓交響樂團當時的音樂總監Serge Koussevitzky 邀請演出布拉姆斯第一號鋼琴協奏曲,引起全美注目。3. Eugene Lehner,匈牙利小提琴家,一生多受到作曲家巴爾托克鼓舞,曾和匈牙利小提琴名家胡拜和作曲家高大宜學習。在1926-1939年間於Kolisch四重奏擔任中提琴手,後來加入波士頓交響樂團 (當時他是極少數沒有經由公開甄選,直接由音樂總監Serge Koussevitzky指名加入的團員),並任教於新英格蘭音樂院與波士頓大學,茱麗亞弦樂四重奏和Borromeo四重奏都曾受Lehner指導。他除了擅長巴爾托克作品之外,對荀白克、貝爾格、魏本也有很深的認識,因為這些作曲家都曾委託他的Kolisch四重奏首演樂曲。他的名言是:「想教得好,去學;想學得好;去教。」4. Louis Krasner,烏克蘭裔小提琴家,畢業於新英格蘭音樂院,師從Eugene Gruenberg。後來到歐洲和Carl Flesch、Sevcik學習,1936年在西班牙巴塞隆納首演貝爾格小提琴協奏曲,1940在美國費城首演荀白克小提琴協奏曲,兩闕名曲的首次錄音也由他演奏,奠定他「當代提琴作品權威」的地位。1944-1949年間,他在希臘指揮大師Dimitri Mitropoulos麾下於明尼亞波里斯交響樂團 (Minneapolis Symphony Orchestra,現明尼蘇達管弦樂團前身) 擔任首席,1970年代開始在新英格蘭音樂院任教。 -
- 貝多芬正統嫡系傳人 Leonard Shure 大師
- Kolisch四重奏,左二為Eugene Lehner
- Louis Krasn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