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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「小提琴教母」— 我的老師李淑德教授
刊登日期:2009/02/21 -
我是在六歲的時候和李淑德老師學琴的,一路到師大音樂系畢業,她一直是我唯一的小提琴老師。今天,她已成為我「在台北」的媽媽,我也「升格」(?) 成為家長 ( 小女兒目前和她學琴 )。由於這三年來,我從在美國「辛辛那提交響樂團」的工作上,獲得休假機會回到國內,因此,目前我們之間的互動,可說是「無時無刻的」。每天早上她會打電話來morning call,一天下來總要講幾次電話,兩、三天就碰面吃一頓飯…;我想,稱呼她為我的「另一個媽媽」,一點也不為過!
老實說,台灣的弦樂界如果當初少了李淑德這號人物,今天小提琴的水準,一定不會有現在的盛況,也不會有林昭亮、胡乃元…等出色的小提琴家。舉凡目前國內外出色的小提琴家,幾乎都是她教過的學生,「比率」之高,實在嚇人!「李老師」這個名稱在弦樂界已經是一個專有名詞。說真的,有時候我都覺得老師「管」得太超過了,但也就是因為這樣,我們每個學生都很愛她,這種「錯綜複雜」、「柔腸寸斷」的感情,絕非外人或是筆墨所能形容的。
小時候對李老師的印象,就是一個「怕」字,現在自己當了爸爸,才了解到當初老師「教」我們的苦心。除了在音樂上,學科、做人、生活習慣…等等,樣樣「管」得你透不過氣來,但也由於她這些嘮叨和叮嚀,才造就了台灣這麼多一流的音樂家。
李老師出身屏東望族,爸爸是醫生,但我們卻不會從她身上感覺到「富人」子弟的傲氣,相反的,她是極為節儉的。我在猜,可能和她當初在美國求學時辛苦打工,養成了這個好習慣。老師「直率」的個性,也是有名的;我舉個例子,小學二年級時,老師要我們每個學生到台中上課,她不再來員林教我們了,有一位高傲的「醫生娘」就說:「那我用計程車從台中請你來好了!」,結果老師回答說:「不可能!就算你開飛機來也一樣。」,一語道盡老師誠實、率真、不怕得罪人的個性。
許多人常會問我,到底李老師教學的特色在哪裡?我只能說,她是一位教學的天才,每一個學生都逃不過她銳利的眼光。許多人也摸不透她的教學「特色」在哪裡,但是她教出來的學生就是 —「讚」啦!而且她是「熱愛」教學的,「賺錢」這兩個字並不適用於她在教學上。小時候我們家是開鐵工廠的,不算富裕,而李老師有時候也會從台北坐夜車到我家上課,三更半夜到達員林,爸爸騎摩托車到火車站去接她,隔天一大早上課,上完再坐車南下,繼續她的「教學之旅」,就這樣的週而復始,你能想像,這是40年前的台灣啊!老師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的、有教無纇的創造出她的「王國」。
我在美國求學時,有幸和世界名師Dorothy Delay ( 廸蕾 ) 學琴,我發現這兩位出色的女老師都有一個共通點,就是他們都熱愛教學!音樂上,我覺得她們各有特色,Delay比較重視「系統化」教學,而李老師則是「個人化」教學。基本上,他們的教法都很「活」,但李老師則較為嚴謹。在「音樂性」的表達,兩位老師都極為重視,但李老師更注重基礎 ( 音階、練習曲 ) 的訓練。另外我還要強調的,對於國際上音樂界的最新動態,李老師也是瞭若指掌的,這種求知的精神,和目前在台灣的其他老師有著極大的差距。
「只要李老師肯教,任何人都可以拉得很好!」,這可以從每一位她教過的學生身上得到驗證。基本上,李老師的教學就像「開火車」一樣,她把你放到軌道上,讓你自己開車,但如果她發現你快要「脫軌」了,她就再把你「抓回」到軌道上,不會讓你「出軌」。音樂上,指法、弓法給學生極大的自由 ( 只要能解釋得通 ) ,所以她的學生在同一條曲子上,大家都拉的不一樣。我從小和林昭亮、胡乃元一起比賽,這種感覺相當深刻!另外,她特別重視「音準」,有時候一整堂課下來,就在搞那「幾個音」!您相信嗎?而且她上課時最常講的一句話就是「難聽啦!」,其實她的意思是要你自己想辦法糾正自己的缺點,養成獨立的個性,訓練你最後能夠「自己」當「自己」的老師,而不需要去依賴別人。
李老師和我一樣,都熱愛台灣,也很愛玩。這些年來,除了國內旅遊之外,我們也一起到過倫敦、布拉格、布達佩斯、埃及、加拿大國家公園,也曾開車幾乎橫跨美國東西兩岸…,她的充沛體力使我們年輕的一輩都感到望塵莫及。而她當年在美國也有不少同學,有一位叫DeAnn,甚至還是我在「辛辛那提交響樂團」的同事呢!想起來,世界還真小。
老師常說:「其實我是最不會緊張、最relax的人。」在某些程度上我是同意的,但是由於她的「高標準」要求,使得在她身邊的人都變得很容易神經緊張。這些年來,她有時候會報怨她的耳朵有重聽,但我個人則懷疑這是有「選擇性」的 ( 哈哈! ),否則,「我女兒怎麼上得好好的呢?」( 她是不戴助聽器的 )。
另外,老師對於國內當前的音樂教育相當憂心,她認為現在的學生不喜歡打基礎,好高騖遠又喜歡拉「大曲子」( 其實巴哈、莫扎特、貝多芬等人的作品才是最難的。 ) 。一般家長的觀念並不正確,不懂又愛亂搞,殘害了自己的小孩。說真的,「音樂」是一輩子的學習,需要涉獵的東西太廣泛了,舉凡文學、藝術、哲學、心理…等都有關聯,且伴隨著年齡增長而更趨成熟,絕非「比賽得名」或是每天練習六小時,就能培養出一流的音樂家。李老師也不主張「從小送出國!」,她認為父母親的角色,在小孩子的成長過程相當重要。她常告訴別人,我是「MIT」( made in Taiwan ) ,意思是基本上我是李老師「在台灣」訓練出來的,因為本人在27歲才出國留學,但是仍然可以闖出今天這樣的小成就,相較之下,不少人從小就當「天才兒童」,遠渡重洋去學習音樂,今天他們在哪裡呢?這方面的觀念,我是完完全全同意老師的看法。老師甚至認為從小就把小孩送出去,等於父母就是在「拋棄」他們,聽起來有點殘忍,但以我從小的一些同伴的例子來看,確實和事實相去不遠。雖然她一生未婚,但是她對於這些事情的判斷和心思的細膩,在這個世界上是相當罕見的。
今年,李老師要過八十大壽了,九月十一、十三日在屏東、台北將有兩場盛大的「生日音樂會」,來表彰她對國內音樂界的貢獻。這將是國內多年來少見的「大排場」,who’s who音樂會盛況可期,包括林昭亮、胡乃元等國內外重量級的音樂家都將恭逢盛會。老師有時候也會煩惱「搞不定」哪些人拉獨奏,誰拉「第一部」…,唉!人選實在太難排了,這麼多優秀的學生,現在大家又都這麼有成就;單單「排名」就夠傷她的腦筋。但我想,我們每一位她教過的學生,應該都不會去計較這些,因為「我們都是她的小孩」!!!不是嗎?
( 本文同時刊載在「國立台灣交響樂團」之「樂覽」雜誌上 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