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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 美國職業交響樂團 」的現況 ( 一 )


刊登日期:2009/07/18

     許多人老早就一直「鼓吹」我寫這篇文章,他們認為我是少數華人「夠資格」寫這類「專業」文筆的人士之一,相信大家也很好奇這個行業到底是什麼「碗糕」?我想目前正值炎炎盛夏,也讓大家有機會看看開心的文章。由於這方面的,有許多可以陳述的事情,寫起來會相當冗長,再加上本人平日頗為忙碌,在地球上到處飛來飛去的,因此決定分段來詳述,希望能引起大家的共鳴!

     三年前,著名的美國紐約時報 ( New York Times ) 有一份特別報導,文中提到除了許多歐洲的音樂家想到美國打天下、「求生存」之外,美國境內每年畢業主修弦樂器 ( 包括小提琴、中提琴、大提琴以及低音大提琴 ) 的「社會新鮮人」約有3000人;這些畢業生除了極少數「個位數字」將來可能成為令人稱羨的獨奏家,還有也有極少數做「室內樂音樂家」的空中樓閣、不切實際的幻想,接下來就是尋求在美國各大職業交響樂團的工作機會,這些大約有12個「最低年薪」超過10萬美金以上 ( 約330萬元新台幣 )的一流樂團,平均每年全部加起來卻只有10個缺額。由於美國大樂團的弦樂團員基本上都是「拉到死」!再加上都有「工會」( Union ) 為其後盾 ( 附帶一提,我們辛辛那提交響樂團是第一個組成工會的美國樂團 ),樂團不能強迫這些「老同事」退休。加上如果遇到經濟不景氣,樂團縱使有人退休也會遇缺不補 ( 叫做「人事凍結」 ),有時候樂團對外的招考也只是一個幌子 ( 因為工會規定有職缺一定要舉行招考,但樂團可以有權力不要錄取。 ),這其中的關係頗為奧妙的。無論如何,大家可想像考樂團的競爭有多大,就算說每年有10人考上一流的職業樂團好了,那其他沒有機會考上的2900多個畢業生怎麼辦?且大家不要忘了去年也有3000個畢業生,還有前年的、大前年的…通常較有「危機感」的弦樂器主修學生,會時常閱覽美國工會所發行的「月刊」,叫做International Musicians;這份看起來像是報紙的月刊,每月發行一次,是得知美國樂團招考的最佳管道。通常樂團會在招考的前三、四個月 ( 有的甚至在半年前 ) 登廣告,裡面會告訴大家有什麼職位空缺,有興趣的人請在何時之前寄一份「一頁」( 特別註明 ) 自傳。由於目前大樂團一個職缺的考試申請人數有時會破千,所以樂團通常會先「過濾」掉一些他們認為是程度不夠,等於是來「陪考」的,拒絕他們來考;一方面是不需要浪費彼此的時間,再者是來考樂團的人,要自行負擔機票以及食宿,花費不訾,所以除非有某種把握 ( 別忘了,如果只有一個缺,那個考到第二名的人和其他人的命運是一樣的。說起來,其實是很殘酷的,不像一般的比賽,還會有銀牌、銅牌、第4名、第5名… ),所以通常大家會到最後才決定要不要「忍痛」訂機票以及旅館 ( 通常最少要考個兩、三天以上 )。

 

    寄出自傳後,過不久就會接到該樂團「人事部經理」( Personnel Manager ) 的來信,告知是否被邀請「准予考試」。如果您有幸被邀請,就會收到一疊資料,裡面詳列考試日期、報到時間、樂團以及附近旅館資料,加上大家最關心的「考試曲目」。

     以我個人的經驗,美國樂團考試的曲目,越大的樂團看起來曲目越簡單,短短幾行字而已,小樂團通常曲目會寫的密密麻麻的,哪個曲子考哪裡到哪裡,看起來琳瑯滿目,其實真正練起來並不多,而大樂團的曲目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可怕的。以我16年前考辛辛那提交響樂團為例,曲目是:

1.      莫札特:交響曲第35首

2.      貝多芬:交響曲第3首 “英雄”

3.      布拉姆斯:交響曲第2首

4.      普羅高菲夫:交響曲第一號 “古典”

5.      舒曼:交響曲第2首

6.      理查史特勞斯:唐璜

7.      視奏 ( sight reading )

 

     乍看之下,除了視奏之外,只有6首交響曲,但千萬別被這種「詐術」騙了,因為雖然只有6首曲子,恐怖的是,裡面並沒有告訴您考哪裡,所以您「整首全部要練」( 否則到時後考個「死角」的片斷,您就完了! ),老實說,單單把這6首曲子從頭到尾全部拉一遍,就會花掉三個小時以上。而且我個人認為,樂團難考的原因,在於「每個人都拉同樣曲目」,要從數百位挑一位拉得最好的,連常做評審的我都覺得很難。我到現在仍然很難想像當年是有何種「力量」讓我撐過來,而且竟然「撞到牆」讓我考上了!( 當時是819人報名,錄取2名 ) 10年前大家常說考上樂團像是「登天」,現在則更加惡化,想考上變成「比登天還難」。許多「憤世嫉俗」的音樂家常把考樂團當成買「威力彩」( Lottery ) 一樣運氣運氣,其實那是「考不上」的人在亂說的,當你是真正考上的那一位,就絕對不會認同這種說法 ( 還有的人會告訴別人:「樂團考試!我才不肖去考呢,拉樂團幹嘛?!對於這些 “有意見”的音樂家之徒,我常會告誡他們「何不去試?有本事考上了再說這些狗屎的話也還不遲!」」 )。至於考上的音樂家,因為他們自己知道是下了多少功夫,犧牲多少可以「玩樂」的時間,用「Live or die」戰戰兢兢的心情去準備而努力去「贏」來的,否則一趟「沒有結果」的考試,準備起來身心俱疲,一次考試就要花掉約1000美元 ( 33000元新台幣 ),長久累積下來,對一般音樂家是很難負荷的。

 

     另外,我還要補充說明,為什麼美國樂團「這麼難考」,在歐洲就沒這麼競爭嗎?答案是肯定的。第二次世界大戰時,納粹殘害猶太人,於是許多猶太音樂家遠走美國「保命」以及求發展,當時有許多世界一流的音樂家移居美國,提升了美國音樂界的水準。1950年代以後,由於美蘇對抗,第二波歐洲音樂家「移民潮」,如海飛茲、魯賓斯坦等「巨擘」也在美國落腳。這些歐洲來的音樂家大大刺激了美國的職業樂團的水準,在1980年以後達到巔峰,一直到現在。今天在歐洲,只有極少數樂團能和美國職業樂團抗衡,音樂上,以我的經驗,歐洲人其實是很「崇拜美國」的,只是嘴巴不說而已。

      為什麼這麼多人要到美國闖天下,說穿了其實就是美國樂團的待遇、福利都比歐洲同級的樂團好很多,加上有工會的保護,考上的「幸運兒」只要忍耐一下,熬過了一、兩年的試用期 ( probation ),接下來就一輩子 “ easy life ” ( 這是葉綠娜老師說的 ),只要不犯大錯,就沒有人能把你怎麼樣!

     考樂團和音樂大賽不同的地方在於,考樂團是for life ( 過一輩子的 ),而國際音樂大賽,就算你得了金牌,也只有兩萬美金,開幾場音樂會而已。在早期 ( 1960年代 ) 音樂大賽得獎者,的確頗受樂壇敬重,也是當上一流獨奏家的一大跳板,演出的機會蠻多的,又能和唱片公司簽約。但這種現象在1970年代後期,由於國際比賽越辦越多,有太多的「第一名」,加上「政治」( 如裁判的學生參賽 ) 介入比賽的情形更形嚴重,社會上也就慢慢不再重視比賽得獎者 ( 如今的一流獨奏家,鮮少是國際比賽出來的,像 Midori、夏漢、馬友友、朗朗、希拉蕊‧韓、貝爾…等等都是明証。 )。所以,現今的比賽, “第一名” 已不代表任何意義,因為許多的得獎者到最後還是得「吃自己」。但本人永遠相信「只要你夠好,總有人知道。」,所以我鼓勵這些拉得很棒的音樂家,雖然目前慘淡經營,但仍要對自己有信心地繼續努力,老天會照顧「天助自助者」的。

      我們樂團就有好幾位同事都有得過大獎的經驗 ( 如曼紐因小提琴大賽金牌… ),有些是當了幾年的「獨奏家」身份,「跑碼頭」跑累了而想要穩定下來,「考樂團」就成為這些音樂家的首選。所以,現在的美國樂團有一大堆團員都曾經是國際大賽的得獎者,一點也不稀奇!( 這些 “ 事實 ” 講出來,在台灣可能會讓大家「嚇一跳」,可見台灣的音樂訊息落後歐美最少20年。在台灣不切實際、作夢的音樂家仍然很多,「音樂博士」迷思還是許多台灣家長的期待,但現在國外回來的博士也一大堆了,工作好找嗎?美國排名第一的寇蒂斯音樂院 ( Curtis Institute of Music ) 弦樂組連碩士班和博士班都不辦,就是一項明顯的指標。藝術的東西不是靠「文憑」來決定好壞和價值的,有幾位真正一流的演奏家是博士出身的?林昭亮也只有大學文憑,但卻曾經紅透半邊天,真有本事的人,文憑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。這些錯誤的觀念,希望各位家長深思!

     基本上,美國一流樂團的工作比起大多數的工作,相對上就是「錢多」( 一考上,年薪馬上從330萬元新台幣以上起跳,加上一堆額外的收入… )、「事少」( 平均一個禮拜的練習加上演出,工作時間不超過20個小時,每年有12個禮拜的休假 ),又有優渥的退休金,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的「外國人」願意千里迢迢來嘗試。再加上美國這個國家重視人才,只要有能力的人,美國都會舉雙臂來歡迎這些人加入他們的這個「大熔爐」,而且也提供許多一流的環境讓每個人發揮專長,這也是為什麼有許多各種行業的菁英願意留在美國貢獻一己之力。

     談到樂團考試 ( audition ),由於人數眾多,為了講求公平,通常前幾輪會「隔幕」考 ( behind a screen ),(但在我所任職的辛辛那提交響樂團,最後一輪也是隔幕)。另外,為了講求「男女平等」,從台下走到台上,只要是應考者的走道路線,都會鋪上一層厚厚的地毯,避免主考官聽到高跟鞋的聲音而知道應考者是男是女,以免被告「性別歧視」呢!為什麼在這方面,大家都很小心謹慎?因為曾發生下列這個案例:

     好幾年前,維也納愛樂交響樂團 ( Vienna Philharmonic orchestra ) 首席曾經在英國 The Strad 雜誌上大放厥辭地說,男生和女生就算是隔著幕,他也聽得出來,並炫耀維也納愛樂樂團是清一色男生,女性團員則會有懷孕、情緒不穩定等等問題,頗有歧視女性的味道。這些話引發全球音樂界的一陣撻伐,叫罵聲不停,尤其在美國樂團幾乎有一半團員都是女性,更是「怒吼」不斷。

     至於考試的過程,以我們樂團為例,第一輪分成A,B,C三組,每一組有四位評審,都是由樂團的各部首席,加上「自願」擔任評審的團員所組成。對擔任評審的同事而言,考試時間從早上9點到晚上9點,接連幾天考下來,坦白說,是很「折磨」人的! ( 我太太常鼓勵我去當評審,因為她說我常抱怨樂團工作已過了「七年之癢」,所有樂團曲目都熟了,就變成沒 “挑戰性”、無聊,不想幹了!…等等。她認為讓我去考場看看這麼多年輕一輩的音樂家,從他們「焦慮」的眼神去感受那種「渴望」擁有我現在工作的熱情,也許我的「工作態度」會有所改善,會「收斂」一點。當然,我也「遵命」去擔任評審,但她的「期望」好像並沒有達到預期… )  ( 待續… )